(本文关键词“对冲”:茶的冲泡形式之一,相对于“干泡”而言。详见内文。)
“水积春塘晚,阴交夏木繁。”应该是四月的风把天吹净了,立夏的虫儿把地松透了,所以,五月的花,开得格外妖娆,大地也成了花海。
我在“春天的花海”里,也偶遇了真实的自我。
靳总,为什么总那么稳当?
靳总是观和老板之一。在北方人群中,他个子偏矮,理科男,我发现,无论茶室来了什么人,谈论什么话题,他都能安坐在那里。那种特别融洽的安,他舒服,别人也自在。
而我就不行,只要身边有自感不喜欢我的人,我不喜欢的人,陌生的人,或者即使是熟悉的人但说了我不熟悉的话题,我都坐不住,不安。
所以,在我眼里,靳总简直是个神话。我就纳闷:一个人,怎么可以总是那么安稳?而我,为何那么易乱?在这次我和马姐的对冲茶会上,我找到了答案。
还好,大部分是时间我是坐得住的。故而,我和观和迄今已经做了六年的朋友,对于一个有个性情绪化,又风向星座的女人,我觉得是个奇迹。
一个情绪化的女神(经病),怎么和茶行里的“黄埔军校”成了好朋友?
在茶行内,我觉得观和应该算是“黄埔军校”了。何以见得?因为茶品好泡茶水平高又事无巨细都要求严苛极致。厕所里连一根头发丝都不允许有。洁净微细得令人崇敬,连自由放逸的我也变得无比顺从配合。
想想,这要感谢胎生的善根,家人对我的教养和见识,也感谢我的法律专业,那经年累月的法理学习,虽未能赐我一份法系工作,但契约精神、公私权、权益,却使我具有良好的边界感和对方圆的适度把握。
“静静地互相承认各自的存在,一起生活在无常之中。”对,就是他(东山魁夷 日本风景画家)说的那样。我对万物和同类保持着最基本的友善与平等观,可能这,就是我人缘不错的原因吧。
也正因为这样的大多数时间能坐得住,好人缘,尤其是这几年跟着古主(观和老板之一)读了点原经文,有了点定力和无畏,所以越发地自我感觉良好,觉得自己会了,行了。直到这次的对冲,才知道那良好的自我感觉只是表面,根本性问题不解决,心胸不可能很开阔,人生僵局不可能被打破。
从湿泡到干泡的转变,是从放逸到自律的精神跨越
对冲,源于马姐的到来。
爱茶的马姐姐又从青岛来观和了,这应该是她第四次过来专门来学茶了。
马姐习茶,不为营生,不是工作,纯属真爱。
我也爱茶,始于美感,觉得茶叶在水里滋着特好看,后来为了保健。而现在,自从接触到干泡法(茶的冲泡方法,不同于湿泡),更多的是为了自我矫正,矫正自己的心性和习性。
就比如我最初挺不看惯观和的干泡法的,觉得挺拘着,本来活着就够累的,喝茶是为了放松,再这么小心翼翼地自我约束着,那不是自找麻烦给自己“上刑”吗?
可是慢慢地,不知不觉地,我感受到干泡的好,因为这种泡法,对自己是一种约束,对外界是一种谦恭。作为社会人,我们需要这样的内敛,节制和恭敬。
也就是在这样日复一日的干泡体验中,我从一个“说不得”的、傲娇的人,成了一个谦虚、实事求是、听得进逆耳之言的人。更宽容了,更谦逊了,更感恩了,这是我这几年在观和,习干泡,与人相处的精神收获。
所以我说,干泡法,是一个人从习性到自律的精神跨越。
对茶真爱的马姐,和以茶修练的我,之间会对冲出怎样的花火?接着看喽。
那稀里哗啦的对冲,击垮了我许久以来虚浮的自恋自夸
我不知道马姐这次是来学习哪一块茶知识的,反正我一见她就急切地问“今年的阿里山乌龙你泡得怎么样?”马姐面露一丝难色地顿了一下,说“一般。”我立马坏坏地、心满意足地笑了。因为我泡得也不好。可是古主把这款茶泡得出奇地好喝,我最近气馁地直接把茶封藏了。
古主说:“那你俩可以对冲一下。”
我不假思索地答应了。完全没想到自己会紧张,会出糗。假如意识到自己有可能紧张,我肯定不应允。真心感谢这次的无心,要不然,天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攒足勇气接受这样一次挑战,进而发现自己人格的盲点和弱点?
什么是对冲?
就是针对同一款茶,泡茶人根据自己对茶性的理解和掌握,自选茶器,用自己的方式,泡出自己想表达的味道。比如这次古主给我们定的茶品是阿里山乌龙,主题分别是“春天的花海”和“秋天的森林”。
我选的是“春天的花海”,时间定在5月16号。我提前一天在家里好好准备了一下,把台茶的泡法记得滚瓜烂熟,在家也成功地泡出了花海的感觉。
对冲茶会十一点开始,我提前半小时到了观和。
一进门就被通知,茶品改成今年的明前高山白牡丹了。我心里小慌了一下。
我选的茶器是:白瓷盖碗、钧窑公道、民国豆青杯。茶量为3.5克。
马姐选的茶器是:广西坭兴陶壶、玻璃公道、龙泉窑青瓷杯。茶量为6克。
古主说二十分钟后开始,这句话给我久违了的“考试“的感觉,我的心里自此有了“鼓点”,开始要命的怯场。
我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,告诉自己不紧张。
对冲马上开始了,茶室进来两位客人。我又分心了一下。
对冲开始了,我和马姐面对面地坐着,古主作为老师在左侧观摩,还有另外两个朋友认真地端坐着,等待体验我们的茶汤。
对面是马姐的强气场,左侧是古主的高能量。我有点招架不住。
马姐的水比我的先开,我着急了,再一瞥马姐注水的稳妥,立马心理坍塌,心想:“马姐好稳啊,我肯定不行。”
我故作淡定地入茶、注水、出汤,还勉强能撑住局面,可是分汤时直接完蛋,手抖得差点端不住杯子,第一口就喝呛了。
接下来就彻底懵了,什么花海的味道啊,能不把水洒在外面都已经是万幸了,特别想放弃,又把自己按住了。如果说进步,这应该是唯一的进步,允许自己笨拙、出丑、露怯,而不是掩饰、逃脱。
人越是不专注,越容易被外面的杂音干扰和吸引。我泡茶泡得稀里哗啦的,却对后区客人谈话的内容听的真真儿的。
那是一次特别失败的冲泡,我无地自容。但现在,我特别感谢这样的无地自容,因为在这一样惨不忍睹的溃败中,我第一次发现真实的自我,惊讶自己竟然有那么不完善的人格。
原来我也是这样的“问题巨婴”
为什么无法接受考试,接受检验?因为思想上还是个长不大的婴儿,喜欢躲在大人的襟怀里,拒绝成长,排斥走向社会。
为什么不能承重承压?因为懦弱,既不愿承认自己无能,又懒惰,拒绝学习和进步。
为什么会紧张?因为不会。我只能在无人打扰的环境泡茶给自己喝,给熟人喝,说明还是不会。就比如我们任何情形下任何时候都知道一加一等于二,这叫真会,只是偶尔“会”一下,并不是真的会。
为什么不稳?因为气不足,这里的气,包括气血之气,也包括底气之气,还包括气场之气。
为什么那么容易被影响被打扰?因为定力不够。
为什么定力不够?因为不够专注,总是心猿意马,飘忽游离,思想不聚焦。
……
我用了一天一夜的不言不语来反思、总结、自问,才发现许多年来的美好的自我人设,不过是流沙建造的房子。
有那么一瞬间,我还是习惯性地向外界找借口:若是不换白牡丹就好了,若是没有那两个客人来就好了,若是古主不在场就好了,若是……可是,这些“若是”的想法多么多么地愚蠢,这些偶然都是必然,都是随时可能发生且个人不可控的常态啊!再想想《中庸》上那句“子曰:‘射有似乎君子,失诸正鹄,反求诸其身。”像打靶射击这样的事情,射不中靶心,问题不在风,不在靶,不在箭,而在己,在于自己那飘摇不定的心。
永远不以单一点论成败
实事求是,我一败涂地。不可否认,马姐比我泡得好喝。
可是,我们都远没有到达“春天的花海”与“秋天的森林”。
可是,古主做到了。
如何评判我们的对冲呢?
她没有说话,而是自己和自己对冲了一次。
她选了紫砂壶、草木灰釉公道、青瓷杯来达成“秋天的森林“,用白瓷盖碗、玻璃杯,潮汕功夫泡来成就“春天的花海”。
“春天的花海”是花香的,清扬的,跳跃感的,“秋天的森林”是下沉的,沉静的,徐缓的,每一泡的汤感都很分明。
我和马姐不约而同地问:你能做到而我们做不到,原因在哪里呢?
古主回答:综合的。
是的,她是个讲究因缘和合、因细果粗的茶人,无论做什么事,她总是通盘考虑各个点均兼顾。她入茶时是细致柔软的,注水时每一泡都有不同的注法,有时环注,有时点注,有时点吊,有时环吊,有时会有力地冲,但又不击打茶叶,每一泡的出汤时间也不完全相同。还有,她成全“春天的花海”时省略了公道,我问为什么呢?古主说多一道程序就多刮去一层香气……
在古主完美呈现的“花海”和“森林”面前,我实在是再也无法自恋起来,那“花海”绝不是我哼一哼“回忆是淡淡花香”穿件小花褂所能济事,必须有对茶性的深入了解,有扎实的基本功和技术支撑。没有日复一日的学习积累,训练总结,连一次合格的注水都不能胜任,更甭提控制水温、出汤、净器、分汤、根据品饮随时调整诸多事宜了。
水平高低,请看叶底状态。一次完美的冲泡叶底应该是疏松饱满的,有茶胆。右边盖碗里是我的“茶胆”,显然过于紧张了。
以茶为媒,自我训导
这一次题目特别形而上色彩的明前高山白牡丹对冲,宛如一面“照妖镜”,让我看到我人格上的矮,态度上的浮,心态上的弱,技术上的差。
虽然我只是个爱喝茶的人,但现在的我,也在以茶为媒,认真地自我训导着,每天每天,专注在茶汤里,训练自己的各种“力”:定力、专注力、信力、静力……
自我发现,总比别人发现要体面。自我批评,总比别人批评要易受。
如有可能,建议您也这样对冲一次,也许和我一样,会转眼发现不一样的自我。
有发现,才有救赎和进步。
本文作者:紫檀
山东人;生活达人
法律科班出身,却“逍遥法外”
用行走、思维和文字同生活谈恋爱。
曾出版的畅销作品主要有:《慢生活》、《俭生活》、《中国紫砂文化》、《转角遇到不一样的自己》、《不懂汇报工作怎么拼职场》等。《婚姻与家庭》、《精品》、《特别关注》、乐途旅游网等多家媒体签约作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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